撰文 / 马晓蕾

编辑 / 吴 静

来源 / 华尔街日报

作者 / Mike Colias，Nora Eckert，Sean McLain

生产F-150 Lightning的福特密歇根州工厂曾经有多风光，如今就有多落寞。

美国总统拜登曾在2021年亲临这里，并试驾了这款加速堪比跑车的电动皮卡。2022年春，首辆皮卡还未下线，福特就表示要扩建工厂，将产量翻两番。

如今，该工厂产量减半，工人被调往其他生产燃油动力皮卡和SUV的工厂。

物是人非，只用了六个月。在底特律工厂负责车辆检查的马修·舒尔特（Matthew Schulte）说，这一突如其来的变化有点令人震惊。他说：“是时候梦醒了。”

被忽视的消费者

就在一年前，电动汽车需求火爆，汽车制造商还在为产能跟不上而发愁。然而，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形势发生逆转，多家汽车制造商放慢了电动化转型的步伐。

政府法规、企业气候目标、中国电动汽车制造商的崛起，以及特斯拉约6000亿美元的股票估值，都暗示了电动汽车具有巨大潜力，让汽车企业蠢蠢欲动。

但他们恰恰忽略了一个重要的角色：消费者。

2023年夏，美国汽车经销商率先发出预警称，仓库里的电动汽车快“堆”不下了。福特、通用、大众等公司从疯狂投资电动汽车转变为推迟或缩减部分项目。曾经“求着”制造商快点交付电动汽车的经销商现在也开始拒绝他们。

就连特斯拉首席执行官埃隆·马斯克（Elon Musk）也警告说，该公司2024年的汽车交付量增长将明显降低。

福特公司首席执行官吉姆·法利（Jim Farley）在二月初的一次财报电话会议上说：“2023年下半年发生了一次惊天大逆转，行业里谁输谁赢将很快见分晓。”

2022年9月，福特员工在一家电动汽车工厂聆听财政部长珍妮·耶伦（Janet Yellen）的演讲

汽车企业的高管纷纷表态称，他们会继续钻研这项技术。但许多人重新调整了他们的计划。

福特缩减了对电动汽车的投资规模，并可能推迟部分车型计划，同时增加汽油和混合动力汽车的产量。

2023年，福特在纯电动汽车业务上亏损了47亿美元，预计2024年的损失会更大，在50亿至55亿美元之间。

一些汽车企业高管也开始“松口”，承认一开始对电动汽车需求进行了错误的预判。疫情期间的供应链问题造成了车辆短缺，电动汽车的交付时间被拉长，预定客户排长队，造成了一片“假繁荣”。

直到后来，大量新型电动汽车涌入市场，高管们才意识到，汽车买家的眼光比他们预想得还要挑剔。

吉姆·法利等汽车公司的CEO仍然相信电动汽车是汽车行业的未来，只是发展速度会比最初设想得慢一些。但就目前而言，严重误判已让整个行业陷入窘境，既要面对电动汽车可能过剩的局面，又要面对工厂半空的惨淡，同时还要满足全球更严格的环保法规。

通用汽车首席执行官玛丽·博拉（Mary Barra）对分析师说：“最终，我们将遵循客户的需求。”

假繁荣

美国汽车销量中的电动汽车占比 来源：J.D. Power

2020年，汽车市场在疫情期间意外升温，传统汽车制造商从简单涉足电动汽车转为发起全面突击。

根据咨询公司AlixPartners的数据，传统制造商制定了宏伟计划，他们要建设几十家电池工厂、电动汽车装配厂，推出数十款纯电动车型，并承诺到2026年在该技术上投资超过5万亿美元。

特斯拉迅速崛起更增加了这种紧迫感。短短几年间，特斯拉的市值就超过了传统汽车公司。资本为电动汽车的战略举措欢呼雀跃，并竞相追捧电动汽车初创公司的股票。

日益严格的汽车尾气排放限制也让汽车公司别无选择，只能不断在电动汽车上发力，否则将面临巨额罚款。拜登政府引导汽车行业向更环保的方向发展，为电池生产、消费者税收减免和电动汽车充电桩提供了数千亿美元的补贴。

2023年伊始，汽车公司的高管们都期待着实现电动汽车的宏伟蓝图。

2020年，新特斯拉从加州弗里蒙特的一家工厂用卡车运出

汽车企业高管们都在对加快电动汽车工厂建设的计划大谈特谈。

通用CEO玛丽·博拉是业内最早也是最积极倡导电动汽车转型的人之一。这家汽车制造商的目标是到2035年淘汰所有燃油车。

博拉在通用2023年1月的财报电话会议上说：“今年是突破性的一年。通用开始自己制造电池，新型电动凯迪拉克SUV和悍马皮卡的供不应求。”

福特因F-150 Lightning的爆单而更加大胆，将皮卡的价格提高了2万美元。根据研究公司J.D. Power的数据，电动汽车的平均售价已经比燃油车型高出约1.4万美元。自那之后，危险信号开始出现。

危险来临

2023年1月中旬，特斯拉将部分车型的价格下调了20%以上，引发了一系列连锁反应。

手持大量特斯拉Model 3和Model Y的二手车经销商发现它们的价值暴跌了数千美元。买贵了的特斯拉车主纷纷表示抗议。

“既然供不应求，为什么电动汽车要降价？”美国银行分析师约翰·墨菲（John Murphy）发出灵魂拷问。

当时马斯克辩称，需求没有出现问题，公司只是让车辆更加经济实惠，从而扩大吸引力。

得克萨斯州特拉维斯县特斯拉工厂的充电站

在福特内部，员工们分析了特斯拉降价对福特电动汽车销售的影响。大约两周后，福特将其Mustang Mach-E SUV部分车型的价格降低了近9%。

2023年5月，法利在接受分析师采访时否认了有定价压力，称这并不能反映人们对电动汽车的兴趣。他对福特的前景保持乐观，重申了扩大Lightning产量的计划。

大约在那个时候，汽车经销商米奇·安德森（Mickey Anderson）开始注意到，电动汽车在他位于堪萨斯州、内布拉斯加州和科罗拉多州的店里越积越多。

起初，安德森和其他零售商认为销售放缓只是偶然现象。

随着时间进入夏季，在本该是销售旺季的日子里，情况没有丝毫好转。人们意识到2023年上半年，美国电动汽车销量同比增长50%，低于2022年上半年71%的增幅。

电动汽车的第一波热度已经退去，下一轮潜在客户都在犹豫不决。据经销商和调查显示，汽车买家担心充电时间过长、维修成本过高以及没有足够的地方充电，因此拒绝了电动汽车。

达拉斯的一名儿科麻醉师林赛·格罗弗（Lyndsey Grover）说，出于环保考虑，她的丈夫2023年一直催促她买一辆纯电动车，把家里的混合动力沃尔沃换掉。

在试驾了Rivian SUV、特斯拉Model Y和电动奔驰之后，最终他们选择了一款沃尔沃插电式混合动力汽车。

她说，特斯拉Model S需要在家里充一整晚的电，即使这样，续航里程也经常低于车辆显示的估计值。她认为家里至少需要一辆汽油动力车。

顺应现实

美国经销商新车从到店到售出的天数，取3个月平均值。来源：J.D.Power

通用在电芯方面遭遇生产地狱，电动凯迪拉克SUV和悍马皮卡等车型的交付一再推迟。2023年7月下旬，通用的玛丽·博拉还相当乐观。她告诉分析师，该公司电动汽车有很多意向客户，预定名单已经很长了。

两天后，福特公司的法利表达了相反的观点。他对分析师说：“虽然电动汽车的销量仍在增长，但情况已经发生了根本性变化。福特在电动汽车领域的定价能力正在下降，电动汽车市场仍将动荡不安。”

杰富瑞（Jefferies）分析师菲利普·胡舒瓦（Philippe Houchois）说，几周前见到法利时，他还对电动汽车有着很高的信仰。

而法利说，福特是在顺应市场现实。

2022年，F-150 Lightning在迪尔伯恩的福特生产线上

2023年夏末，福特经销商埃德·乔利夫（Ed Jolliffe）的店里每月到店的福特F-150 Lightning的数量将从一到两辆增加至十几辆。这本是件好事，他却有点担心。

乔利夫花了50万美元建了一座电动汽车快速充电站。他准备在附近的州际公路上租一块广告牌，上面写着：“前方有最快的充电器。”

他说：“我们all-in了。”他只能硬着头皮迎接这些皮卡到店。

计划很快就被打乱了。J.D. Power数据和分析副总裁泰森·乔米尼（Tyson Jominy）说，在2023年秋的一个月里，购买电动汽车的平均利率从4.9%飙升至7%，这使得一些消费者被高昂的车贷吓退。

忽然之间，曾经长长的电动汽车等候名单缩水了，买家也放弃了预订。

更加悲观

美国新车平均零售价。来源：J.D. Power

在10月份的10天时间里，底特律等地的汽车制造商变得更加悲观。

通用表示，由于电动汽车需求不断变化，为了生产电动皮卡对底特律某工厂耗资40亿美元的改造计划将推迟一年。

第二天，埃隆·马斯克（Elon Musk）说，由于利率上升和经济形势严峻，买得起特斯拉的人不多了。他在讨论第三季度业绩的电话会议上说，负担能力抑制了需求。

一周后，在通用汽车的季度电话会议上，博拉称向电动汽车的过渡“崎岖坎坷”，并表示该公司无法实现自我设定的目标——到2024年中，两年内生产40万辆电动汽车。

两天后，福特表示将推迟120亿美元的电动汽车投资，专注于增加混合动力汽车的产量，理由是需要更好地满足需求。

到2023年底，曾被一些汽车制造商认为是不必要的半成品的混合动力汽车销量开始上涨，并在2023年超过电动汽车，这一点已变得越来越明显。

丰田会长丰田章男说：“人们终于看到了现实”。多年来，丰田等对电动汽车持谨慎态度的汽车制造商一直在宣扬混合动力汽车才是对消费者友好的减少碳排放的方式。

美国新车平均零售价。来源：J.D. Power

2023年11月，数千名美国经销商向拜登发出联名信，要求其放宽推动电动汽车销售的法规提案。他们写道：“2023年，人们对电动汽车充满希望并大肆炒作。但这种热情已经褪去。”

一些汽车零售商表示，他们现在正在亏本销售电动汽车，清理库存。

此前“all-in”的乔利夫的店距离Lightning工厂只有25分钟的车程，他很难理解发生了什么。在最近的一个工作日，他的店里停了8辆Lightning和4辆Mach-E。

他说：“根本没人看，这对我们打击很大。”